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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淚紅嫁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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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蘭陵府上。為的是來看望王顧傾。瞧見她平安無事,一顆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王顧傾將他們請進自己的屋子。驚嘆言的神通廣大。“這樣也讓你們知道了,我不得不佩服。”

“姐姐,是因為墜飾。”安提醒道。

王顧傾這才想起,才反應過來。“是了,這一次多虧了言送我的那條墜飾替我抵擋了一劍。救我一命。”

“姐姐,你怎麽會遇到這麽危險的事,險些丟了性命。”

王顧傾無奈聳了聳肩膀。“不過是一些不愉快的記憶,不必提了。倒是你們兩個,既然來了,就在府上住下吧。”

安和言對視了一眼,尋求言的意見,言笑著點了點頭。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安面向王顧傾,露出笑臉。

“不會。府上多一個人能夠陪我走走,說說話。我求之不得呢。我這就請人給你們安排住處。”

“嗯!”安賊賊的笑。“你和長恭哥哥之間的故事,我可是要洗耳恭聽呢。”

王顧傾點她的鼻子,“賊丫頭,你和言的故事,我也好奇著呢!”

“呵呵……”兩人默契地在同一時間笑開。

言被涼在一邊,微微蹙眉,尋思著應該去找高長恭謀份事幹。

此後,案前文折、需書寫、審批事物都由言代為處理。這確實為高長恭分擔了不少。而另一邊,兩個女子在華園亭臺間游走閑聊,親密無間。倒也為他們省了不少心。

“原來姐姐懷有身孕了呀!”安瞪著一雙驚喜的眼睛,眨巴眨巴。她趕緊伸手將她扶好。“以後姐姐就由我來照顧吧。雖然現在看不出來,但我要先學會照顧人嘛……”

王顧傾感激又無奈地笑看她:“我現在自己能走,現在最重要呢是心情愉悅。我們去前面的樓臺坐坐。我想聽你和言的故事。一直很好奇你們兩個,好像生來就這麽般配又充滿了神秘。”言和安的人生一定也很不同。

“行,讓我扶著你過去。”安答應得也很爽快,“不過我們的故事,應該不會讓姐姐心情愉悅的。”

王顧傾轉頭深深看她一眼。“若是不怎麽好的回憶,那就不說了吧。”

安真心笑著搖搖頭,“姐姐,只要是和言在一起的日子,是喜是悲。回憶起來總是最美好的。我願意與你分享。”

王顧傾想說什麽,咽下。面對她彎下眼角。“好。”

她們在樓臺坐下,從高處望,王府中很多美好的風景盡收眼底。

“姐姐,有一件事你肯定想象不到,我自出生就雙目失明,言卻是因為我才又聾又啞的。”

要說真正回憶起來,不悲傷是不可能的。安將眼往遠處望,視線下卻只是一片模糊的顏色。就像最初遙遠而無盡的黑暗。她陷入回憶。

那一年她四歲,睜著大而空洞的眼睛。等待著娘回來。娘回來帶來了言。一個被人遺棄,背著古老書婁,裏面裝著幾本陰陽玄書便沒有任何的可憐的家夥,和她一樣可憐的家夥。

她不喜歡他,和他帶著的書一樣莫名其妙出現她的生命裏。村裏見過他的人都誇讚他。稱讚他漂亮、聰明、懂事。她越知道這些就越排斥。就像原本屬於她的領地被入侵,令她戒備地寒毛倒豎。

在她的世界只有黑暗和娘親。可是突然一雙小手拉住她的,一個好聽而怯懦地聲音一遍遍叫著她,妹妹……妹妹……

就是在這一聲聲叫喚中,他企圖走進她們的世界。他再也不會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他正在小心翼翼,處心積慮地接近她,然後殺掉她!

他掌心給予的溫暖是最危險最致命的,沾著毒。她狠狠甩掉他的手,推倒他,對他吼。“滾!”

“滾!”

安看不到,言倒在地上,小臉疼痛得皺起。美麗的眸子落滿憂傷。他身上的傷扯痛他每一寸神經。

他才跑出來,一個騙他去做孌童的地方。在這之前,他已經數不清流浪過多少的地方,從他和父母在戰亂中走失開始。

然後他遇到安的娘親,那一雙大手伸向他,將他握緊。這個美麗的女子,承諾會給他一個家,是家。

遇見安,娘說那是他的妹妹。他看到她安靜地坐在門前的石板上,夕陽在她臉上打下柔美的光。

他鼓起生命的勇氣對她伸出手,叫她。

她卻用盡生命的力氣推倒了他,叫他滾。

所有希冀的美好一世界破碎。他掙紮起身,拍掉泥土,他就離開。安不喜歡他,他可以繼續流浪。

“啪!”

安的娘親卻沖上去狠狠閃了安一個耳光。這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安嘴角涔出血,一只耳朵長久回蕩著嗡嗡的悲鳴。那眼中的厭惡、痛恨、疏離,安看不到,言卻看得清清楚楚。她。小小的人兒,站在原地一聲不發,害怕得渾身顫抖。

那種身影,有種就差要被遺棄的絕望。

言突然覺得他不能走,他要留下來,說什麽也要留下來。

他留下來了,娘親很寵愛他,那麽多年,他終於再次找了到了家的溫暖,卻將最後一絲本該屬於安的溫暖也極盡掠奪了。安告訴他,娘從來沒那麽寵愛她過,然後她再一次狠狠推到她。她厭惡他,使勁各種方式想要趕他走。她的溫順乖巧只有在娘的面前才會有,盡管她那麽努力,還是免不了被拋棄的命。

那一天她幫娘端著木盆來到河邊,然後一雙手把她推了下去。她是被這世界遺棄的,她生來就不被祝福。記不清娘到底多少次想置她於死地了。就拿上一次來講,娘企圖用被子捂死她,但最後還是心軟了。這一次是真的狠下心了吧,因為有人替代了她,是言。

她生來是女子,還是先天雙目失明。因為這個,娘親被爹爹一紙休離。留她們母女自生自滅。她的未來沒有任何期待可言。長大了也沒有人會要她,她什麽都不能做。她會拖著娘親,拖著她直到死。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狠心拋棄,或許娘親還不至於走到絕境。一個被休棄的女子,帶著一個生來就雙目失明的女兒。能怎樣謀生?

水從四面八方漫進她的身子,就要死了吧。再努力也就這樣了,死了吧。她放棄掙紮,在水中彎曲身子,抱緊自己,企圖為自己禁錮一絲溫暖。吞吐出最後一口氣泡,她就要在水中沈睡過去。一雙手緊緊抓住了她。那雙手有她最為熟悉的溫度,就連娘親都從未那麽溫柔地牽過她的手。是言。

言那麽小,根本不會游泳,可他還是緊緊拉著她,努力著想要把她拉上岸。岸上響起了娘親的驚呼。她著急地呼救,從來都不是為了她。卻是托言的福,一並被救上了岸。

從此以後,娘再不會想要弄死她。言成了娘所有的希望,她成了附屬品。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安再也不會趕言走。她的手總緊緊拉著他的。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言會當她的眼睛,帶她感受這個世界。告訴她天是藍的,草是綠的。

可是言,藍和綠又是什麽樣子的呢?這些,她從來不會問出口。怕他看到她心底的憂傷,怕她看不到他因為她的憂傷而憂傷。

她微微笑著,點點頭。只要能在他身邊,安靜坐著就好了。不過言,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能看見,哪怕就只是那麽幾秒,我可以不看世界,只要看到你,將你的樣子深深印進腦海裏就好了。

大家都誇你漂亮,伸手細細摸索你的五官,想要印刻進心裏,在腦中勾勒出你的五官。可是無法。但我知道,你有濃密的睫毛,有高挺的鼻梁,有柔軟的嘴唇。會一遍遍說,我會保護著安,不離開。

每天,村子裏都會有很多男人跑來他們家裏。如果是白天,他們就要被娘親趕出去。如果是晚上,他們只能相互抱緊,聽著黑夜裏娘羞恥的喘息。

娘在村子裏是個美人,但村子裏的女人痛恨她,極盡所能地羞辱她,罵她狐貍精、賤人、蕩婦。村子裏半數以上的男人看到娘都會被他的美色迷住,都不過是抱著玩一玩的心裏,沒有人會想要收容他們。

一個女人的價值,就定位在隨時花錢可以消遣的東西,那群禽獸,所有壓抑不敢暴露的,在深夜裏原形畢露。瘋似地褻玩,不顧娘的哭喊和求饒。

言和安只能縮緊身子,相互依偎著,淚水各淌一邊。

所有的美麗都會被歲月消磨,尤其是為活而艱難生存的女子。十歲,那是一個不安的午後。來屋裏的男人開始會把一雙不懷好意的目光從娘的身上轉移到安的身上。這也讓娘看到了安的存在價值。她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盲,什麽都不會做,但是她美麗的容顏卻是遺傳了自己。她老了,她的女兒可以接替她的,養活這一家。

那個午後,她設計把安和一個男人鎖進屋裏。安再難以抑制地在屋裏尖叫。

那是言有生以來最狂暴的一次。堅硬的拳頭在門外激烈地捶打,憤怒地用腳踹。最後幹脆搬來一個石頭將門徹底砸了!

門轟然倒塌,男人看到紛飛塵土中那個暴怒的少年,嚇到。他極不情願地,罵罵咧咧地走了。

不顧娘親的呼喊,哭泣。言拉著安從屋子中逃離。

他們逃到雙腳無力,再也邁不開步子。安跪倒在地上,痛苦的。

“言,我什麽都看不見,對於我而言生命就是一片黑暗,我努力探尋著想要看到光亮,為什麽總有人還要一次次把我往深淵裏推!我犯了什麽錯,要這樣懲罰我!”

言抱緊嗚咽哭泣的她。“安,你沒有錯。你會有看見的一天的,相信我。”

這是她最後一次聽見言對她說話了。

這句話永遠烙刻在她的生命中,釘下悲戚的騰圖。

一個占師有他的原則,有他不能窺測的東西。有他不能違背的天意,你逆天而行,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當安再一次醒來,睜開眼,她看到了言。那雙美麗的眸子含笑凝望著她。那一刻,她不知道,言再也不能說話和聽見了。

安以為她會笑著說完這段故事,卻不想,不知在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姐姐。上天給了我們一項權利,那就是看見彼此。他又收回了一項權利,那就是聽見彼此。不同的是言用一個殘缺的他換回了一個完好的我。十歲以前,他當我的眼睛,十歲以後,我當她的嘴巴。想來想去,我這輩子都是虧欠他的。我早說了,生死隨君,不離不棄。他太善良,我願意用我的尖銳保護他的柔軟。”

王顧傾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巴,眼淚不可抑制地奪眶而出。她什麽都說不出,該說的安都說了。唯有心一下一下地被牽痛。

“我們回去。娘知道言聾了,啞了。所有傾註他身上的希望頃刻間毀滅。她瘋了。她又哭又笑又叫著跑出去,誰也攔不住她。”安擡頭看看天,就要下雨了吧。

“幾天後,村民在山上的林子裏找到了她,死了。被人掐死的,她上半身完好,下半身衣服被扯裂。我想這些人是太習慣淩虐她了吧,她依然年輕,漂亮著,哪怕是一個瘋子,他們也不曾放過她。娘第一次學會了反抗,在她瘋了以後。她咬了那個企圖侵犯她的男人。她的反抗得到了男人狠狠的報覆。他掐死了她,就像掐死一只不聽話的畜生。”她努力扯出一個笑,不在意的笑。

“強者永遠都愛施暴於弱者,你越懦弱,他們就越有碾碎你的力量。娘親的逆來順受滿足了這些男人帝王般的優越感,當你企圖反抗他們,那麽他們處死你,這也成了他們另一項可以行使的權利。”她突然低頭笑,笑自己不該這麽憤世嫉俗的。

她努力讓眼角和嘴角都彎出最幸福和自足的弧度。“後來啊,我和言就遠遠地搬離了那裏。過起了相依為命的日子。一直到現在。我現在也想呀……給他生個孩子!”藍天照映進她的眸子裏,泛起藍海的波光。她咯咯咯地笑。“像姐姐一樣。”

☆、五十七 坦蕩蕩

所有開心不開心的,都被她一笑置之。

“嗯,一定要。”柔和的風吹散淚花,像冰露,嘴角就有笑容綻放。

“姐姐最好生個男的,那我就生個女的。長大後湊成一對,我們生的娃娃一定各個都漂亮!”安一手托著腮,開始快樂的遐想。

“好。”王顧傾笑的溫柔。

“喲,談得真開心呀。兩個女人生個孩子、生個孩子地說,羞不羞呀!”原本一切都是很美好的,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來。接著一個緋衣少女飛身上了樓臺。就是高嵐那個吵吵鬧鬧,瘋瘋癲癲的小丫頭。

她一下直挺挺站在了王顧傾跟前。生氣地叉腰怒道。“果然又是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你走了又回來,回來了又走,走了又回來,是要怎樣!”這個女人,她好討厭!簡直厚顏無恥,陰魂不散,無理取鬧!長恭哥哥喜歡她什麽啦!

“餵!你是誰,說話做事如此無禮。”安對於這個不速之客,一點沒好脾氣。聽人說話就聽了,還鬧鬧嚷嚷的,什麽樣子。

“高嵐妹子,別來無恙。”王顧傾對高嵐莞爾一笑。可把高嵐氣得顫抖。“都跟你說了,不許再叫我妹子,誰是你妹子。”

王顧傾並不搭理她,而是把臉轉向安。“她是長恭的妹妹。”

安會意。“難怪那麽刁蠻任性無理,被幾個哥哥寵壞了吧。”

高嵐一手叉腰,一手豎著食指,在兩個人之間指來指去,氣得小臉漲紅。“好呀,你們兩個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

王顧傾不以為然,正色問她,“哪裏欺負你啦。不敢,我們的嬌蠻小妹子。”

“不要叫我妹子!你想證明什麽?總有一天我要做長恭哥哥的女人!才不要當妹妹!”高嵐氣得跺腳。

安被她驚世駭俗的話驚到了,王顧傾有女性的直覺,但是聽她那麽說還是很愕然,笑回攏。“傻妹子,他是你的親哥哥,你怎麽嫁給她?”

“他才不是我親哥哥,我娘親在轉嫁的時候,肚子裏就有我了!”

“但你們也有血緣關系。”王顧傾突然覺得這孩子是真有些無理取鬧了。可怕的還淪陷得那麽深,毫不自知,毫不自制。

高嵐大手一揮,不以為意。“哈,那有什麽!在我們蠕蠕族,這些都被允許的。哪像你們漢人,非要說什麽亂倫!”

王顧傾斂容。“這就是亂倫!這輩子,我管不了王爺除我之外再有別的女人。但是你,就該趁早打消這個念頭,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算什麽!”高嵐突然暴怒,控制不住情緒向她吼。“你算什麽!這樣跟我說話!你管好你自己吧,不要臉的狐貍精。就算我沒有資格愛長恭哥哥。那麽盈姐姐呢?你知不知盈姐姐等了長恭哥哥多少年,她沈默了多少年。然後你就這樣進來了,把他整個搶走,身心都讓你霸占了!你知不知道當你們在幸福地笑的時候,盈姐姐卻躲在角落裏哭!都是你,都是你的出現,把她等待的權利也一並剝奪了!都是你!”

那一句句的指責不是沒有一針針紮在心上,然後見血的。可是王顧傾嘴上還是要拼命扯出殘忍的弧度。

“是!我的出現的確奪走了你們的一切,起碼現在是。但是誰沒有等待過,我等了高長恭十一年。那麽你知不知道呢?誰沒有痛苦過,我聽到高長恭娶了妻子,心痛到要死掉,你知不知道呢?誰沒有被拒絕過,他一開始也並不喜歡我,你以為我生來魔力就那麽大嗎?可是三個同樣深愛她的女人選擇了三種不同的方式,鄭妃選擇默默付出,隱忍與等待。我選擇瀟灑離開,努力淡忘。你就選擇在我面前大吵大鬧,埋怨我的不是嗎?高嵐妹妹,說句不好聽的話,你會希望鄭妃奪走你的長恭哥哥嗎?如果現在得到身和心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我,你會不會反過來站在我的立場去指責她的不是呢?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感情的事情更是自私的。我自認沒有偉大到把高長恭的身和心空出來分享給別人,也沒有矯情到掉幾滴淚,然後在你的指責下懺悔自己的不是,卻在心裏偷著樂著已經擁有了高長恭的事實。你該長大點,該想想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其它值得你愛的男子。如果說鄭妃的等待還有希望的話,那麽你的等待,必然是無果的!”

“你!”高嵐被她一席話堵得啞口無言。氣得淚不停得掉!“果然是狐貍精,好厲害好厲害的狐貍精!我說不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從樓臺上推下去!”

“你敢!”安突然緊張地擋住王顧傾。

高嵐被激怒了。“我怎麽不敢!”

這個空當王顧傾眼角迅速目測了一下樓臺的高度,心想若是墜下去,當空翻個跟鬥還能穩穩落地。這是最差的狀況。情況好一點高嵐還不一定打得過她,但免不了有一場惡戰。兩種情況或多或少都會動到胎氣。

迅速把擋在自己跟前,不會武功的安拉至一邊,免得出什麽意外。王顧傾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好呀,高嵐妹子,推我下去,讓長恭哥哥恨你一輩子。”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動動嘴皮子。

“你!你你……”高嵐閉著眼睛跺腳,氣得淚也顧不上掉了。“怎麽會是你這種可怕的狐貍精,勾上我們家長恭哥哥!”

高嵐覺得她簡直呆不下去了,她擦著眼淚,憤憤就要走人,但又覺得不甘心,轉過身,沖王顧傾吼。“你別得意!我不會放棄的,總有一天我會得到長恭哥哥!你等著!你等著!”

王顧傾看著那張小臉梨花帶雨的樣子,無奈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

“你笑什麽!”高嵐心想不能再跟她聊下去了, 憤恨一甩臂,嬌哼一聲。“摁!”

安看著那抹緋色身影離開,目瞪口呆。“姐姐,你,好厲害……”

王顧傾笑了笑,暗嘆一口氣。

“都不許我們英雄救美嗎?”高長恭和言突然從隱匿的樹叢中出現,笑盈盈地望著樓臺上的兩個女子。眉眼各自註入舉世最溫柔的光。

兩個女子從樓臺向下望,向各自的玉面情郎招了招手。欣喜過後,心想剛剛說了那麽多羞人的話,轉而面容尷尬的,異口同聲地問:“你們躲在下面多久了!”

高長恭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笑容淡淡。“從你們說故事開始,我們就坐在下面了。”

“啊!”安驚叫了一聲,滿臉羞紅。那她要生孩子的事,不是也給聽到了。不過回頭想想,言聽不到的,不自在立馬減退了好多。

高長恭見安臉色的變化,一下緊張,滿面窘困。忽而又松了一口氣。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動。他看了言一眼,言第一次笑染上了不懷好意。“安姑娘,言讓我代他向你說,你們私定下的娃娃親,他定義不容辭!”

“阿!”安又驚叫了一下。“言怎麽會聽見!”

“別忘了,你在講話,頭一直面向樓臺外,細縫間你的嘴型他看得一清二楚。”高長恭淡眉輕挑,笑意加深。

樓臺下的兩張精致面容均染上了邪佞恣肆,像兩只露著尖尖耳朵,尖尖牙齒,得意地搖晃著小尾巴的妖孽。

樓臺上的兩個女子,就像是被沸水煮紅了的螃蟹。羞得滿臉冒煙。

肺腑之言,這可是她們的肺腑之言啊!閨房密語,這可是她們的閨房密語呀!

“餵,平時你們兩個忙到焦頭爛額,今天哪裏來的時間偷聽我們兩個說話啊!”安懊惱地皺眉。“呀!過分啊!沒臉了啊!”

“就是啊!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們兩個現在是不是可以滾蛋,去溫習一遍論語!”同沒臉啊。

“不要。”高長恭堅決否定。言微不可聞地朝高長恭身邊移了移,證明立場。再重重一點頭,鄭重否決。

“我們難得抽空閑來陪陪你們,不好這般對待吧?”高長恭看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了,不繼續調笑。“下來吧。”

微微不自在,兩人也只好先行下來。

怪這天陰晴不定,當所有人都認為它會下雨的時候,它又撥開雲霧見天明了。接著皇上一道急詔下來,速傳蘭陵王進宮。

在這個沒有公事,上不上,下不下的時段,高湛傳召他能有什麽好事。三個人同時為高長恭緊張開來。

倒是高長恭,笑得有些漫不經心。終於等不及了嗎?他倒要看看,高湛為他準備了怎樣的盛典。

“本想與你們一同到亭前釣魚。看樣子要擇日了。”他先環視過每一個人,然後視線定格在王顧傾身上。“別擔心,傾兒。”

高長恭轉身就要走。“長恭……”王顧傾叫住他,他給她安慰的一眼。王顧傾點點頭,勉強露出一個笑臉,“我為你溫一壺茶,記著回來喝。”

他露出舒心的笑,“好。”

城。寂靜。

從皇宮內到皇宮外都是一片詭異的寂靜。牛車進了皇宮,開闊的平地上沒有一個人在走動。似乎被驅散了,又似乎潛伏在各處。

高長恭從容淺笑走下牛車,讓牛車先行使出宮墻。牛車才出,巍峨高聳的宮門就被關上。坦坦蕩蕩回頭,守門禁衛感受到他平靜溫爾的凝視,皆變色低下了頭。

不多耽擱,高長恭往皇宮深處走。

“蘭陵王……”其中一個守門禁衛忍不住叫他。簡直是一種豁出去的姿態,緊張地對他喊,“小心!”

高長恭對他點頭微笑。“多謝。”

漫步緩行,擡首便可見高湛站在高高的城上,等待著他一步步接近。走進一扇城門,城門關上。走進一道,再關閉。

明明請君入甕的是高湛,但看到高長恭如此從容不迫地一步步靠近他,他反而覺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高長恭身上根本就沒有散發出何等王者霸氣,或者說什麽神聖不可侵犯的力量。他臉上的表情很閑淡,步伐也悠然。既像穿梭在林間,又像漫步在雲端。高湛的眉頭皺了起來,脊背因為他的接近和姿態而緊張僵直。他——

看不起他!他,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高湛恍然大悟。這種人!這種人!何止是狂妄,簡直可怕!他越接近,他就覺得危險在逼近他。

不再等他接近自己。他冷哼一聲,手一揮。

“耍——耍——”所有在城上提前布置好的弓箭手,從四面城墻上相繼舉著弓箭出現。

萬裏晴空無雲,高聳的四面城墻之下,只有高長恭一個人站立著。成千上萬只弓箭對準他一個人。

射殺。不得不說,高湛想要處死一個人的計謀還是很高明的。高長恭嘴上的弧度更深,其實高湛更想將他生擒,然後親自虐殺他吧。

高長恭的視線掃過城上每一位弩手。所有人只要對上他的淺笑凜然的眼眸,皆會不自覺地低下頭,或撇開視線。拿著弓箭的手不是緊張得出汗,就是止不住的顫抖。

世傳蘭陵王,貌柔心壯,音容兼美。忠以侍上,和以待下。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

軍中廣有威名,朝堂之上盛名遠播。受百官稱讚,受百姓擁戴,受敵國忌憚。

他的目光坦然直視高湛。聲音通過渾厚的力傳到城上。“陛下,臣犯何罪?”

高湛目光陰狠下來,獰笑。高長恭,還是怕了嗎,還是要求饒了嗎?你不過是習慣那種從容的姿態了吧。還敢問他犯了什麽罪,他那夜除了沒篡位為王,該做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吧!這樣一個人,他怎麽可能留他。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會留他!他無心爭王,可他威脅和危險了他。高長恭在那夜沒殺他,並不代表高湛就會忍下這口氣,放過高長恭!

“蘭陵王,你以下犯上,還敢問朕所犯何罪?”

“陛下,臣聽不懂你說的。今日是君傳臣來,臣赴命前來。臣一路緩行至此,君在上,臣在下。何來以下犯上!”高長恭突然目光淩冽地看向高湛,整個城霎時風雲變色。

高湛因為長時間沈湎酒色,目光再沒有以往如刀刃般的銳利。添的不過是迷離、暴戾之色。他被高長恭的目光深深逼退,震懾。卻無法反過來威嚇任何人。

努力抑制內心的膽怯,他冷聲厲喝。“蘭陵王!”他並不想提及當日之事。照理說,當日之事應該當日解決。如果高長恭真有謀朝篡位之心,高湛說也就說了。事實只是高長恭威逼了他,讓一個帝王委曲求全,顏面盡失。他咽不下這口氣!他可以隨便定一個罪,然不管他找什麽借口,高長恭都有理由反駁他。

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什麽,他是北齊的皇帝,全天下都是他的,都要聽他的。誰敢忤逆他,他就處死他!“就沖你方才這狡辯姿態,朕就要處死你!”

木秀於林,功高蓋主。你的存在危險到朕了,你就得死!你讓朕失了威嚴,你就得死!不管你在這個北齊占有多舉足輕重的地位。朝堂嘩然也罷,百姓造亂也罷,軍場動蕩也罷,敵國嬉笑也罷。殺了你,朕的心裏就會舒暢。殺了你,朕夜裏就可以安心睡覺。

高湛的頭高高揚起,眼中的陰鷙大盛。“放箭!”蘭陵王,仍你再好的身手,如今也插翅難逃了,朕要看著你被萬箭穿心,萬箭穿心!

可是——

他沒有見到預想的景象,沒有動作。沒有人,沒有人聽他的命令!他看向四面的弩兵,依然手持著弓箭,卻沒有一個人放箭!一個也沒有!

他的腦中一陣驚雷震巨響,頃刻間天旋地轉。

高長恭嘴上的笑消失,對城上的將士命令。“弓指城上,備!”

“耍——耍——”城上的弩弓瞬間轉移方向,一片接著一片直指高湛。

高湛驚懼地環視左右。怎麽可能,不可能!

高湛太看輕高長恭在軍中的威望了,他維系的不單單是上下階級的關系,更是感情!與將士同生共死,浴血沙場。福禍與共,談笑至天明。根本不是他這種高高在上,貪生怕死的北齊皇帝所能比擬的!試問戰場上的兵士哪一個是怕死,哪一個不是熱血豪情,為國奮戰的。全當是以為為了高湛嗎?不過是為了守衛自己的家園!高湛錯就錯在不該把兵權交到高長恭手上,不該讓他上戰場。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了!

“砰——砰——砰——吱——卡!”被緊閉的城門一道接著一道被打開。從盡頭走來了兩位大將。步伐沈穩,威風凜凜。

段韶、斛律光。

高湛感覺救兵到了,驚懼的眼中閃過驚喜。趕緊惶惶呼救。“兩位將軍,救我!蘭陵王要反了!他要弒君!”

然段韶、斛律光卻是先對高長恭一笑。那一笑足以表明他們的立場。三人並立成一排,高湛有種天都要塌陷下來的錯覺!

斛律光上前一步,對高湛恭敬行一禮,聲音浩然雄渾。“臣等聞陛下要處死蘭陵王,特快馬加鞭趕到,誠懇陛下收回成命!”

高湛覺得可笑了,也不看看這箭現在指著誰!“你們眼……”瞎了嗎!

他正要發作,恍然住口。他裝出他是受害者的樣子。“斛律光大將軍,你這不是在說笑!現在明明就是蘭陵王想弒君。”

斛律光再一揖“若不是陛下要處死蘭陵王,臣等想局面不會是這樣子的。再次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段韶也上前一步作揖。“只要陛下收回成命。臣等自會勸蘭陵王收兵。”

“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

城上將士徒然單跪行軍禮。齊聲高呼。聲震天地。

高湛看著眼前的情境,天昏地暗。他敢不收回成命嗎?他能不收回成命嗎!他擺在那兒就像是一種象征,根本沒有人聽令他!在段韶、斛律光來之前,他不委曲求全,求著高長恭放過他,已經很好了!

“朕本無此意,蘭陵王戰功顯赫,曠世英才。朕當然不會處死他,永遠不會!”他拼命擠出一個笑,說出違心的話,只為保全自己。

“謝陛下!”

“謝陛下!”

所有人向他拜謝。極其諷刺的畫面。

高湛孤孤單單立在城上。轉身,一個人走進宮內。

那抹頹唐的身影,留下一個殘敗的畫面。

段韶、高長恭、斛律光三人並肩,原路返回。

這裏面,論年齡,段韶、斛律光都是高長恭的長輩。早年跟著高澄出生入死,從父輩角度而言,他們將高長恭視如己出。

若高長恭真的是軟弱無能,一無是處也就罷了。但他們很清楚高長恭的存在於整個北齊存亡的意義。就算沒有和高長恭建立深厚感情,他們也會奮不顧身趕來營救。更何況他們如此疼愛和欣賞這個侄兒。

“長恭,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段韶突然出聲。這句話正中斛律光下懷。他一直心頭癢癢就想說,看老狐貍段韶都那麽說了,他索性說得更直白。

“是呀!長恭。就算我們趕來,你把人殺了,又怎樣。你要知道,我們世世代代忠心相隨的是高氏,誓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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